这是一张人类智齿的照片(图1),百度智齿的定义是人类进化过程中退化不完美的标志。有说人是上帝的杰出设计,可见“他”也不是一张蓝图干到底的。智齿的存在,说明生命体的变化是必然的,而这个变化里我们希望和不想要的东西是共存的,理解变化是不变的规律,能帮助我们思考人类文明的杰作——城市。

图1人类的智齿
图2这个例子是奈良,它历史上曾作为日本的首都,设想了宏伟的造城计划,这个规划是仿照隋唐时期的长安做的,它的实现度很高,据记载城市网格格局建设完成达到了80%以上,高峰时期居住了20万人。在公元700年,奈良是一个非常繁华的一个都市。到公元794年,天皇迁都到平安京,“奈良时代”结束,这个倾国之力建造的城市只做了八十几年的首都,然后就没有作为首都来维护了,在后面的1300度年发生了什么?

图2古奈良

图2今天的奈良
我们对比看看古今的奈良有什么差异?图3是古奈良的城市中轴,朱雀大道100米宽,周边的建设至今还能找到一些印记,图4是同一部分对应的今天的地图,可以看见朱雀大道已经不见了,但是原来建设城市迁址改造的水系统又出现了,这个城市的肌理重新由笛卡尔式的规划恢复到更契合自然的模式。

图3古奈良城市中轴

图4 今天的奈良所对应部分地图
图5是古奈良城市西侧地图。图6是同一地段今天的地图,可以看见,寺庙和皇陵几乎没有变,说明只要花钱和时间一直去更新维护,这些是可以保持下来的,我们可以规划千年都城,但是你的子孙后代要肯花钱和时间维持下去,否则周边的秩序就会完全湮灭掉,重新回到一种和自然更默契的方式,这里还是有人和城市,只是更精明地和自然协调。所谓的“城市双修”大抵如此,人们衡量自身与自然的抗衡力量,盘算至今当下的需求与支出做出理性选择。

图5古奈良城市西侧地图

图6 同一地段今天的奈良
从延安的谷歌地图上,我们看到新城建设推掉了许多现有山体,进行大量建设,其城市用地连片开发的规模是数倍于现有城市规模的。现在的城市总体规划以人口预测作为城市扩张的依据,而这个是莫须有的,所以总规的科学性是有待考证的,即便实现了能不能延续下去我们也看不到逻辑。

图7 延安谷歌卫星图
值得检讨的是,到底空间是社会和经济的前端,还是空间是社会和经济以及自然条件平衡的呈现?显然是后者,所以“先行”了的空间发生变异几乎是必然的。如果变化是常态和必然的,那我们能不能想一个非愿景导向的城市规划?照顾脚下起步的位置,包括自然、经济、社会条件,把这些作为发展的常识和首选的空间发展条件?据此我们提出了一种思想“消极规划”。消极规划是一种出发点导向,而不是愿景导向的规划方法,空间规划相对后置和服从于各种自然、经济和社会历史要素研究。将自然、经济和社会运演规律作为地方性发展的常识性背景,并对发展方向保持低扰动和适应性,将空间规划自身演变成在各阶段都有可调式的助力工具。也就是说,理性认识空间是其他要素发展的重现。
消极规划这个思想中最重要的原则就是“存在优先”。存在优先并不是预设的保护概念。我们想区别于自然或文化保护主义,它设置了一种保护的前提,而我们只是想以当下的需求作为其存在立场。
按照消极规划的原则,我们做了一些案例。这是星沙新城,临近长沙市的一个浅丘陵地区,30平方公里四条路围合中的一块城区。

图8 基地区位

图9 基地区位
场地里匀质分布大量小丘和3000多个鱼塘,构成了生态的海绵基底。基于自然条件历史上形成了匀质分布的社会基底,村民靠种植三条谷地里的农田及池塘养鱼的方式生存。由于自然条件的匀质,人口分布也很匀质。

图10 匀质的自然基底

图11 匀质的人口分布和社会生态

图12 基地照片
对现状交通,农村道路的分析后,我们发现毛细路网的密度是非常高的,形态接近我们大脑里的血管。有干路有支路,服务网络与人口、经济活动高度匹配。其中村道的标高基本上全部在20年一遇的洪水线以上,匀质又曲折的联系各个村子。它作为公共资源是去配合社会和自然相处之道的,道路就是规划的要素,配合其他的要素的发展形成自我的形态。

图13已入驻的装备制造产业

图14 匀质的道路系统
计划中准备落地的企业类型是大型装备制造业,一个车间屋檐线就有500米长,场地流线不能回旋。这是一个非常难的题目,因为在一个现状要素匀质的状况下,你很难判断怎么做才是对现状低扰动度的。

图15装配式产业空间案例示意

图16各要素叠加现状平面
突破是从剖面开始的。通常的开发方式一般从占用农地开始,然后不够了拆村子,然后再挖一部分山,最后剩下的山体被叫做“生态带”,但是生态最敏感的水系统被隔离开。在这样的模式下我们一次就把原有的自然生态、社会、经济全部抹平了,也将原有的社会资本归零。

图18 开发示意图
在这里我们做了一个大胆设想,在人口相对稀疏的丘陵地区先发展工业,村之间的空地发展城市,城市与产业之间发展隔离带。最后农田水系村庄系统,原有的社会经济是被保留的,因而生态是沿水文线原有的逻辑被保留的。在这个思路下形成了总平面。由于采用原村道改造作为城市道路,有洪水的时候城市标高是安全的,平时水量少的时候又可以尽可能的保证浇灌农田(图18)。这是原住民千百年来与自然相处的精明之选择,我们保留。

图19开发示意图

图20 规划平面

图21 基地功能结构
这里计划介入的产业用地是非常大尺度的,这个产业和城市很难融合,需要有一个明显的独立自洽的结构。我们在中部采用“梯子”路网结构,解决产业的需求,与城市道路的曲折形成对比。重载的产业车辆不会选择进入城市道路,降低了城市道路的损耗。同时,梯子上每增加一个企业,才需要新增横档道路。没有新增就得持原有秩序。

图22 道路交通体系二期

图23 道路交通体系三期
道路交通体系也传达了对分期发展的设想,一期在现有道路连接拓宽的寄出上可以实现布局,保持周边大部分原有秩序。如果发展停顿了,周围的社会经济都没有破坏,如果继续发展,可以在原有系统上做连接。这时候我们保持了最大原生状态的社会经济基地,这是最后一部分才需要变动的。规划时,我们不知道这个产业城区是否会一直增量发展,如果停在某一个阶段上,依然能够形成一个系统。
但是这个工作成果是不能见容于现在的规划审批系统的,在规划审批中要求“五图一书”,要拿出一张总图,并且一定要对土地的功能拿出定义,一旦被定义为城市发展某种用地,那现状的存在就需要改变。这种逻辑可以看出,我们的总规是一种革命的系统,对现状做彻底的覆盖才能实现。而我们建议的是一种改良的系统,只在原有存量上做增量。所以我们建议取消城市的总体规划或者降低总体规划的法定性,将其作为研究报告指导发展,这样可以以尽量少的空间规定性,给城市发展最大的可能性。

图24《北京折叠》插图
“大地的第一面是第一空间,五百万人口,生存时间是从清晨六点到第二天清晨六点。空间休眠,大地翻转。翻转后的另一面是第二空间和第三空间。第二空间生活着两千五百万人口,从次日清晨六点到夜晚十点,第三空间生活着五千万人,从十点到清晨六点,然后回到第一空间。时间经过了精心规划和最优分配,小心翼翼隔离,五百万人享用二十四小时,七千五百万人享用另外二十四小时。”
———郝景芳《北京折叠》
在获得雨果奖的短篇小说《北京折叠》中,城市空间被折叠起来,人不能穿越阶层。社会被时间、空间撕裂和固化。我们这个故事恰恰反映了控制性规划对城市功能的片面理解和简化处置,我们的规划其实还是通过规划管理制度把土地功能固化为某一种类型和层次,从而丧失了城市的多样性和用地发展的弹性。

图25 岗厦拆迁前

图26 岗厦街道研究,Karolina Pets, Activities of informal economy and its spatial dimensions inside “urbanized villages”of Shenzhen Gangxia village,2016

图25 岗厦街道非正式经济商贩,Karolina Pets, Activities of informal economy and its spatial dimensions inside “urbanized villages”of Shenzhen Gangxia village,2016
以深圳的岗厦村为例说明,占地有23.52万平米,人口6.8万,即每平方公里有大约29万人。按照现有的规划指标系统无法想象。大量历史缔结的分享和默契使得非正式功能远远大于正式定义的功能,按人口比例,这条商业街的业态的数量却是极其不足的,但是从实际采集资料来看,非正式使用数倍于正式商业,实现了空间在时间上的分配叠加。
图26是我们公司楼下附近的一个小店,在消防楼梯下面,白天不开门,因为老板外出打工。消防楼梯下面的空间不足14平米。

图26

图27
这是它列出来的服务范围,实际上经营范围还要多,我们的同事可以找这个老板借螺丝刀,买冰棍还可以赊账。
所以城市本来就是折叠的,有历史的城市从来就是折叠的。城市就像一个完整的苹果,空间和功能是耦合的关系。我们的空间规划是将完整的苹果切片,每一片苹果都要占一个位置,最后一个苹果占了10个苹果的位置,还破坏了城市缔结的链接。

图28
岗厦改造前是容积率2.3,人口6.8万,改造后平均容积率6.25,居住人口才7000人。如果算建筑容积率是提升了,但是实际上人口密度在下降。通过研究我们知道岗厦原容积率2.3,通过社会、空间和经济形态的耦合,实际实现了函数级别的增量,达到了现状规划不敢想的容积率高度2.3N。达成这个事实的主要是不断增加的连接。“连接”是功能和就业方式、交通、社会关系的叠加,城市加密不仅仅是建筑加密,还要实现人口和业态复杂度的增加。所以我认为总规应该退后,在不能确定下一步的时候就要放弃规定,退到后面去。
这是我们探索的一个例子,在城市中心片区的老城区,一个227平米的房子只住了一个老人,在周围没有消费能力,更没有自救能力,属于要置换出来的人口。可是我们把人搬走以后要支付更多的资源安置这个老人。如果拿走人,这个关系就归零。如果现在权利更迭的方式,要以买断产权的方式转换一次才能实现改造,那就不可能留下这个人,也不可能在保存社会现状的前提下增加多样性。人和人的状态是最重要的,如果不在这个基础上增加就不叫增量,而叫归零,社会资本变成负数。思考前提是人要作为基础量,人是容积率增量N的基数。原住民没有办法独立改造这个房子,没有融资渠道,但是有文保价值的房子和位置中心的土地作为资源,同时他自己常用的面积只有40多平米。设计要由此出发,先研究社会经济的可能性,在做空间匹配。

图29

图30

图31

图32
这个房子的临街面有商业价值,天井作为采光通风环境,也是一个共享空间。另外有130多平米是可以作为融资资源。我们设想可以通过信托方式给开发机构,改造这个房子,130平米的租金和老人分享。这样一来,这个老人变成了纳税人口和有收入能自立人口。开发商依然可以参与改造,不用通过权利转变,不用买地的钱,将短期利益变成长期收益,政府因为不需征地也省去了社会成本的高投入。这样就出现了增量,这里居住的两户人家有了更多生活关系的可能。老人也许可以帮忙看孩子看店面。这个社会关系还可以持续增加,因为如果租户租这个房子只要做生意呢?楼梯反方向以后就可以有3户人发生社会关系。40㎡原住民+110 ㎡新居民+33 ㎡商户,130平米变成了增值,通过信托获得了更大的收益。社会的密度越大获得的收益越多,如果只通过土地权利转还,我们可以看到人和功能的关系是在下降的。
回到上帝视角来看对人的设计。图33是人的大脑神经元,是一种相对消极的形态,没有明确的形状,只有增加链接端口,比如手摸了火觉得烫,就缔结了关系,火温暖也烫,所以在我们的认识就产生了关联,形成了信息增量。如果人是一个杰作,应该学习上帝的创造方式,让这种增量可能发生,就要放弃对目前功能完整性的追求,让系统变得更容易发生链接。在对原有存在最小破坏情况下的连接。改变现有的“抹去原有社会经济秩序,只保留建筑空间形态”的旧改方式势在必行,因为那是土地利用上不合算,同时会输掉历史、文化和更可持续经济模式的一步棋。